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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江先生吗,对,这里是……”
“很遗憾的是，您的父母……”
“嗯嗯,现下需要您……”
江彦乘着楼梯登上七楼,会议厅外面站着一位男人。看起来是散会了，江显一身西装革履,蹙着眉头，手握手机,正在跟什么人打着电话。
电话挂断,江彦往前迈了几步，正想找他问问江津仲的去向,便见江显捂着肚子蹲下来,冷汗直流，状态不佳的模样。
“你……没事吧？”
江彦走到他跟前，伸出手，低声询问。江显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虚弱地伸出手，然而在下一刻,他又感觉到一股天旋地转。
江彦双目一睁,眼睁睁看着江显从他的面前晕了过去：“……江显？！”
“喂,江显！江显！听得到吗？哎,来人……来人帮忙！这里有人晕倒了！”
一时情急,江彦连忙回头大声喊，现场顿时乱的一团糟，江显满脸惨白，晕倒在地，没过多久，他便被救护车急忙送去了医院。
医护人员前脚刚把江显送进病房里，江津仲后脚便匆匆赶到，看到江彦那刻面露讶色，问道：“江彦？你怎么在这？……江显怎么样了？”
“刚送进去，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晕倒了。”江彦在座椅上坐着，揉着眉心，“我是想……”
“可能是我最近对他太苛刻了吧。”江津仲跟着坐下来，叹一声，“身体吃不消。唉。你刚想说什么？”
江津仲转头看江彦，江彦看着江津仲，他已经老了，满脸皱纹，整张脸上都是疲态。江彦摇摇头，说道：“没啥，就我过几天要出国一趟，办点事儿。”
江津仲点点头，片刻，又问，“真不打算回来江氏工作？爸爸永远给你留一个位置。”
江彦摇了摇头，“再看看吧。”
江津仲又点头，连叹几声，又说，“行，行。年轻人忙点自己的事业好。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和我说。”
这次换江彦点头。
他们父子俩都不善言辞，不善于表达对于彼此的关爱，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奇迹了，两人沉默着，坐在门口等着江显的消息。
江津仲看着病房的门。
人到中年，半只脚已经迈入了棺材里，就总是容易惆怅，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江彦虽然不是他江津仲的儿子，可江津仲上半辈子，真是实打实的，一心一意为了江彦的未来而在打拼。
江显是他儿子不错，但江彦也是，可他其中一个儿子，并不是真心想继承他的家业，他看得出来，而另一个儿子，江彦心思更不在这些上面……那他至今所牺牲的又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呢。
江津仲又想起江彦他妈。
“江彦。”江津仲忽然说，“对不起。”
江津仲忽然的对不起，让江彦愣住了。他爸这辈子，除了江彦回家那天，就没给人服过软，没给人低过头，高傲一生。
但就算江彦曾经经历过江津仲服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能从江津仲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爸爸欠你的。”江津仲说，“欠你和你妈的。”
江津仲具体在说什么，江彦这下明白了。他妈还在世的时候，江彦那时候还小，只记得父母经常吵架，吵着吵着，他妈就把怒气转移到他这个“小怪物”身上。
别人都说他们家多好多好啊，有钱，门当户对，一家都生的好看，可只有江彦知道，他的家里已经有多么破败了。
他们除了钱以外，一无所有。
后来，后来吵着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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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就死了。再后来，江彦长大一些，懂得道理，懂得埋怨了，就开始游离在江家之外，做着一些似乎是在报复江津仲，麻醉自己的事情……
他缄默半晌，说，“都多少年了。你要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她。”
江津仲说：“……好几年没去看妈妈了啊。这几天，一起去看看她吧。在你出国之前。”
江彦转头说：“要是我很快就回来呢？”
江津仲：“那你不会特地来公司找我的，江彦，爸养了你二十多年，没有那么傻。”
江彦笑笑不说话，很快，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告知他们已经可以进去探望了，“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这段时间过度劳累，加上受到了过度惊吓才晕倒了。这段时间好好调养即可。”
过度惊吓？
江津仲和江彦对视一眼，眼中浮现出了同样的疑惑。
去看江彦他妈这件事，暂时敲定下来。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踏进病房，第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的江显。
江显听到动静，余光瞥来，喊了声，“父亲，江彦。”
还不等二人落座，江显便问，“我可以出院了吗？”
江彦一怔，江显表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江彦却感觉到他有些焦急，“呃……”
“调养一下吧。”江津仲对他这个流落在外二十多年的儿子还是很照顾的。
江显：“不用了，我感觉很好，父亲。”
他说着要拔掉吊瓶下床，江彦连忙摁住他，劝阻道，“你就这样瞎拔啊？再说你急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休息一会儿就……”
他感觉到江显的手是抖的。
江彦低下头，看到江显的双目，四目相对。
“我……”江显用另一只手捂住额头，躺回去，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冲动。他叹出一口气，说，“不好意思。”
“你怎么了？”江彦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来。
江显摇了摇头，片刻，又问：“我暂时出院一下行吗？”
不得不说，江显不针对他的时候，这一副学生模样完全让人讨厌不起来。江彦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疑惑道：“有重要的事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现在先休息一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江彦对他的态度关切，江显竟然也柔下了语气，两人第一次温和的谈起话来。江显复杂的看着江彦，摇头，“只有我能去。”
江津仲道：“爸爸可以帮你解决。”
听到这句话，江显的眼神落在江津仲身上，突然之间开始发起呆来，目光游离。
就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一样，他说：“爸爸妈妈死了。”
起初江津仲和江彦都没有反应过来。
江显又说：“他们死了。那边电话联系了我，我要去给他们下葬。”
一个上吊，一个疯了不知道最后怎么死的。江彦听完，顿时哑口无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心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曾经经历过，就在他妈妈死的时候。也许生与死真的只有一线之隔，江彦还觉得前阵子他刚见过那对夫妇，谁知道现在就传来了他们的死讯。
如果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江彦也许会觉得，他们只是过得不太好，但总归是活着的。可江显现在却告诉他，他们死了。
他们死了？江彦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好像这阵子他都被这种不真实感盘绕着，他觉得今年可真是不吉利的一年。
江津仲沉了沉，说：“爸爸陪你一起去。”
江显试着把针拔下来，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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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说：“没事，我自己去，您辛苦了，不用再操劳我……让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江彦看着他的侧脸。
那对夫妇对他而言好像什么都不是。可又好像代表了什么。
铭刻在血缘里的记忆，是很难被遗忘的。他也是曾经被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曾经也是被人轻轻摸着肚子唱过儿歌的，曾经被人期待过降生的。
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妈妈死去的时候，江彦感觉整个天都塌了。天狠狠地砸在了他身上，从此他只剩下孤身一人。尽管他经常被那个女人骂是小怪物，尽管他经常被那个女人讨厌，但是那个女人还是爱过他的，还是爱着他的，还是那个对他好，全世界唯一爱着他的妈妈的。
只是她太矛盾了，既爱又恨。
就像是那对夫妇一样。
“我走了。”江显说。
“需要帮忙的话，给爸爸打电话。”江津仲说。
“好。”江显说。
江显的童年，充满了仇恨和悲伤，一切的记忆都刻在了他□□的疤痕上。他被打，被骂，被病态的期待，被限制了自由，又被深深地痛恨着。
但他现在又为什么要义无反顾的，去找他曾经的爸爸妈妈呢。
“江显，”江彦往前一步说，“……你。”
突然卡壳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这个立场，不适合说任何鼓励的话，于是江彦只是道：“路上小心点。”
江显看他一眼，没说话，走了。
江彦觉得江显也是曾经被爱过的。
他们其实很像，他们都是一样的衰小孩，就算被恨，被讨厌，被羞辱，被踩在地上践踏尊严，也还是不舍得离开。
毫无疑问，他们是被爱着的。只是被爱着的同时，那个深爱着他们的人，也深深地痛恨着他们。
世界上最恐怖的绝不是最纯粹最极端的爱与恨，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既比任何人都要爱他……又比任何人都要恨他。
这让他该怎么抉择呢。
说爱太牵强，说恨又做不到。
一日后——
“下一站，依水村，即将到站的乘客请……”
这一天，江显背着厚重的书包，坐上了回乡的公共汽车。
“好久没来这里了。”江彦说。
“她肯定想你了。”江津仲说。
而江彦坐在副驾驶上，和江津仲一起开往了埋葬着他妈妈的地方。
“哎呀，这不是阿显吗……你回来啦？”
江显一副学生打扮，白衬衫，水洗的牛仔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背着书包，就像是刚刚放假回家的寻常学生。
“嗯，刘奶奶好。我来带我他们回家。”
江显礼貌微笑，老人的目光向下落，落在了江显手中的长盒子上，微微惊讶，说道：“啊呀……节哀顺变，节哀顺变。阿显，你先去忙吧，忙完了，来奶奶家里吃个饭吧。就跟以前一样。”
江显说好，谢谢奶奶。
他们住在村子里很普通的一家里，夜晚总是会亮着灯，因为有孩子要学习。白天五六点的时候能够听到鸡叫声和狗叫声，再过一阵子，会有阿姨洪亮的囔囔声，然后他妈就来喊他，阿显，吃饭啦，起床上学啦。
邻居家的陈奶奶养了条大黄狗，那是唯一会跟他玩的小家伙，只是可惜，大黄狗前几天去世了。
村头的小何阿姨是整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小时候连爸爸都很喜欢她，妈妈经常吃醋，但她是个很富有少女心的女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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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显就听她说，这人哪，嫁人就要嫁给爱情，馋你身子的男人才不靠谱。据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城里的男人，对她很好，不过，没过几年她就因为难产死掉了。
村尾的刘奶奶会给他香喷喷的包子吃，比家里过夜的冷菜冷饭好吃多了，可惜听说，刘奶奶身体不太硬朗了。
江显决定等一切完了之后，再去刘奶奶家吃顿饭，顺便看望看望她人家。
江显在他家院子前面挖了个洞，将盒子埋了进去。
不知不觉，他童年时见到的那棵小树苗，如今已经长成了大树。
“爸，妈。”
他抬起头，仿佛看到了自己一大早推开门，小步小步走出来的模样。妈妈在身后催促着他上学，爸爸早就去工厂上班了，为了他们一家的生计。
他总是会在家门口的这一条路上眺望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少年们，他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上课时会三两凑在一起玩，下课时他们玩捉迷藏，丢沙包，爬树，捣蛋……
而他只能被关在家里学习。妈妈会对他说，“阿显，你要好好学习，只有你比阿池厉害，你才能回家，爸爸妈妈才会喜欢你，知道吗？你要好好学习，阿显。”
他有时候又问，我可以不回家吗？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但那时候，女人只会尖锐的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之后江显就再不说这种话了。
江显又喊，声音颤抖，“爸，妈。”
他把土慢慢盖了回去。盖上的，或许就是他的曾经。
“爸，妈……爸，妈……”
江显一声又一声的喊。跪在地上，不停擦着眼泪，可是泪滴还是不断地落了下来。他只会呜咽，只会哭泣，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该怎么形容这份心情呢。
在这一刻，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永远的，向过去告别。
仅此而已。
而在同一天，江津仲俯身，在墓前放下了一株花。
“颜静。”江津仲说，“我和江彦来看你了。”
江彦也说，“妈，我来看你了。”
父子俩穿着同样的黑西装，墓前已经长了草，石碑上女子的照片风韵依旧。
江彦和江津仲一起除草，在将花放好，做完一切，江彦忽然回头问，“爸。”
“这束花……来年还会开吗？”
江津仲看着他，摇头，“不会了。”
江彦又说：“那你还爱她吗？”
江津仲闭眼，又睁开眼，心中片刻沉重，他说：“花期是365天。”
“花香一年比一年，都要更浓郁。”
他用着无比酸涩却又无比沉寂的语调说：“……我一年比一年，都要更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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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彦想，无论什么时候，人都可真是个矛盾的生物啊。
大家晚安。感谢在2019-11-1520:09:53~2019-11-1619:4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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