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皇榜是出来了,不晓得三年后,我们会不会金榜题名呢.……”
一名书生站在敞开的大窗前,看着下方打马游街的今科进士,热闹围观的百姓,周边商铺茶楼大开的窗台,心生感慨,搭在窗台上的双手用力,青筋暴起,看着下方的热烈视线充满了羡慕和渴望,恨不得将下方马背上的人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旁边的人虽不说话,但视线也同样的充满了渴望。
又有人转过头去看身侧的少年:“慎之,今科的探花郎可是你的长兄?”
听得这话,站在窗边的人都不由得分出一分心思转头去看那少年。
少年一身青蓝色长袍,墨黑长发被一根墨玉簪子紧紧束住,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书生俊秀,正是沈澜。
岁月匆匆,转眼间便是五年光阴流逝,如今的沈澜,已经将一身风华完全沉淀,如同入了鞘的宝剑,不刺人眼但也轻忽不得。
他站在那里,背梁挺直,双眼幽深,听得身旁的人问话,转眼看来,唇角微微掀起,笑容礼貌,落在外人眼里,却是凭空多出了几分勉强。
“正是家兄。”
他只搭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出声,转头又看着下方,似乎很专注,但也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沈澜兴致泛泛不愿意搭话,身侧的人虽然有些不解但也不好多加勉强,只能另寻了他人。
此刻在这包厢中的,大多都是与沈澜身份差不多的,又同样是希望凭借着科举出头的庶子,大家对彼此的情况也都是心照不宣。
于是趁着沈澜稍不注意,便有人将那人拉扯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在耳边低语。
“你也别再问他了,他那长兄可正是得意的时候呢。”
被人遮掩不惹人注意的眼睛里,有些怜悯也有些幸灾乐祸。
“哦?这可怎么回事?”
这人前阵子往京外走了一趟,才回来不久,对京中诸人的情况变化不是很了解。
“沈侍郎前些日子不是才升了半级么?”
这人点头:“是啊,我才刚回京不久都知道这事,这里还有谁不清楚么?”
就因为沈明锦升了官,他才特意与沈澜多说两句话的,难道……
“前些日子,沈侍郎升官的消息才传出,沈家大奶奶就产下长孙。不说京里,沈府里头也有传言,说是那长孙命格兴旺,还尤其与沈侍郎有缘呢。”
“唉,那这沈涵今科得中探花,岂不是真的有他长子的一份原因在里头?”
“看这样子,确实是呢。那长孙一出生,这沈家就喜事连连,可不就是命格兴旺么!”
“哎,这个与沈慎之又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庶子,日后科举得中,也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啊。”
科举得中,自立门户,可不就是他们这群人中现今最大的愿望了吗?
“沈慎之的性子,我们也都瞧在眼内,是个内谦不惹事的,想来只知埋头苦读,安生得很。但这次,却不是他惹事,是事情来招他了。”
说完,那人又长叹了一声,甚为惋惜。
另一人倒真是起了兴致了,他偷偷地瞥了那边依旧看着下方,却似乎早早地划出了一条界限,将包厢中的众人与他分隔成两个世界的沈澜,又转了视线回来,看着身侧这人。
那人唏嘘了一会儿,倒还是给他细说了一番。
“这沈慎之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不过是去看了一次那长孙而已,可这头沈慎之才刚出了院子,那头那长孙就病倒了,据说惊了沈府好大一群人呢,后来私底下就有些传言,说是沈慎之和这长孙命格相克什么的。”
听着的这人被这么一番话惊着了,不由得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这,这,这可不是说,沈慎之克着沈大人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沈慎之处境可就不怎么好了啊,再说,如今这沈涵金榜题名,被选探花,那这沈府长孙的名头就被加重,这一增一减的,只怕沈慎之会更不妙啊.……
“可不是。”
那人随口答了一句,便又开始八卦:“沈大人在这侍郎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了,身份能力本就极好,但就总是上不去。如今熬了这么几年,才升了半级,这心中.……”“难怪我方才与他说沈涵的事情,沈慎之会是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样也就不怪了。在这样的境遇,谁还能高兴得起来。”
“可不就是这么一番道理?咱们这些庶子本就艰难,再碰上这样的糟心事,那就更是难捱了。”
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平日日子也难得平顺,但这沈慎之却要比他们还要难过,如今又被人添上了一把火,这可真是.……
两人唉声叹气了一阵,便就丢了开去,继续畅想着三年后若自个儿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之时会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沈澜继续站在窗边,充当门柱,到得新科进士出了街尾,他才似乎是回过神来一样,转眼扫视了一番包厢,都是三三两两的站在窗边谈话。
他转过头来,扬声道:“此间无事,慎之便先回去了。诸位且请随意。”
众人闻声看了过来,见沈澜表情漠然,眼神黯淡,似乎已经认命,也都暗自低叹一声,拱手回了沈澜一礼,都道:“慎之随意,随意就是。”
有一两个略微亲近一些的,也只是开解一两句,便不再多说,放他离去。谁都知道,无论如何开解,心头的郁郁散不去,如今艰难的处境也改善不了,倒不如就放任他自己一人,让他静静心。
沈澜作别,出了包厢,才刚走两步,却又有人过来拦。
“沈公子,殿下有请。”
来人沈澜也熟悉,是跟在齐暄身侧叫梁工的近侍,自卫东五年前莫名沉寂之后,便是这人顶上了卫东的位置,然后逐渐取得齐暄的信任,成为齐暄身侧得力的近侍之一。
沈澜不知齐暄此时竟也在这茶楼内,一时竟有一股返回包厢的冲动,他沉了沉气,这才点头道:“梁公公,请带路。”
梁工见沈澜此刻兴致不高,眼珠子转了几转,便也跟着众人一样,往沈府的事上猜,他不作声,只转了身便在前方带路。
他在前方引路,沈澜在后头跟着,两人都很是安静。
在包厢中左转右拐的,梁工终于领着沈澜停在了一扇门前,他抬手轻轻敲门,侧耳听得里头叫进,便推开门,引着沈澜进包厢。
齐暄这处的包厢可比沈澜方才在的包厢好上太多,视线极佳大大敞开的窗台,梨木雕花的桌椅,出自景德的瓷器,大家名士的笔画,清淡宜人的熏香,无不显示着这包厢的精心布置。
齐暄坐在桌子边,穆谙棋和张霆站在窗台侧,还不时地低声交谈。
他们转过头来,见了沈澜,不论心底想法如何,面上平静冲淡地冲着他微微一颌首,算是见礼了。
沈澜只在初初进来时余光瞥了整个包厢,进来后便收敛了视线,只恭敬地走到齐暄不远处,躬身作揖见礼。
“沈澜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齐暄略一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冲着沈澜一抬手,道:“此时不在宫中,你又是我伴读,不用如此多礼。”
沈澜站起身,垂眸道:“礼不可废。”
沈澜恪守君臣之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齐暄拿沈澜没有办法,只得随他去。
他犹豫了一阵,见沈澜没有说话的意思,看了看窗边站着的那两个,只得开口。
“你今日不是去寻许师了么,怎的也过这边来了?”
沈澜终日埋首书籍,更钟爱杂学,这些日子竹殿不曾开课,照惯例沈澜该是到许师那边才是,怎地就出来了?
沈澜恭谨回话:“许师今日有客至,我不便久留,路上正巧遇上熟人,承他们盛情,便上来了。”
他们口中的许师,便是原工部尚书今竹殿授师许泽成。因沈澜更钟爱杂学,颇得这位授师喜爱,两人关系很是亲近,便连沈澜的字都是他取的。
沈澜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齐暄坐在那儿,心中无奈,但也无可奈何。
沈澜向来就是这样的,若齐暄问话,他也规规矩矩地答了,但要他开口问一句,却是难得很。
明明沈澜在他身边伴读多年,却一直以来君君臣臣的,总不比谙棋和张霆那样亲近,他想要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能如愿,有时候,他都要怀疑,沈澜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翻来覆去查看了许久,他身边就没有几个人是亲近些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就只能信了,这沈澜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想亲近的人总亲近不来,他其实也想发火,但每每见了沈澜那一张平静无波的脸,便总是莫名地软和了下来。最后,他也就只能怪到沈府上头来。
若不是沈府的人一直漠视沈澜,沈澜又怎会是这样沉寂的性子?现如今,沈府是得意了,却更磋磨沈澜了!
看来,他是得想个法子,让沈澜从沈府那个地方脱离出来才是,若不然,一直这么下去,沈澜可就要被沈府的那些人给毁了!齐暄用余光注视着坐在那里不作声的沈澜,心头打定了主意。
窗边的穆谙棋虽然在与张霆说话,但心神却一直关注着齐暄,看着两人相对而坐,各自沉默,不由得眉头深锁,连与张霆说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张霆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边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包厢中的三人,心头也有些发愁。
有凉风从窗台吹入,窗台边上纱幔布帘轻轻撩动,恰似诸人心底不停拨动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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