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该死、该死!
    由于剧烈活动,伤口再一次崩开。自愈速度跟不上,又无暇治疗。尤刃只能手捂住伤口,在丛林间逃窜。
    脚踩过草木,每经过一处便留下斑斑血迹。他甚至连处理痕迹的时间也没有,只顾仓皇往前奔去。
    暴露了位置,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正一步步逼近。他能清晰听见围追弟子交谈的声音。
    “近了,往这边!”
    “跟只老鼠似的到处躲,真烦人。这回一定要逮住!”
    尤刃掩下呼吸,身形缩回阴影之中。背靠巨石,已是气喘吁吁。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无论再怎么堵却也止不住了。
    妈的。
    他暗啐一口。
    若非受了重伤,别说这些小修士,就是那劳什子长老来了他也不放在眼里。何至于现在这般东躲西藏。
    老鼠?
    尤刃眸子里阴霾更深。
    老鼠又如何。这些灵渊洲修士端得是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但死前还不是一个个痛哭流涕的?
    葬在他的弯月刀下,死人也都一个样。
    尤刃单手覆上刀柄。
    倘若真被发现,他死前也要拉几个陪葬——!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追踪人的方位。一寸寸抽出刀身,刃身锋利,银光闪烁。
    忽地肩膀一沉。
    尤刃心头一紧,猛地就要挥刀过去,却被挡住。刀身反弹回去,摔落在了地面。
    他看清身前人模样,不由一怔:“是你?”
    “那边有声音!”
    巡逻弟子听见动静,纷纷赶了过去。此时天色已暗,他们手里提着嵌了月光石的灯。当拨开灌木丛,果不其然瞧见后边巨石沾了血迹。
    血液尚未凝固,丛间草地塌下一块。说明方才为止都还有人坐着。但此刻空无一人。
    “人呢,去哪了?!”
    “啧,又晚一步。”
    众弟子立马四散搜寻。可奇怪的是,以往寻见踪迹后也总能在附近找见血迹,指明那人逃走的方向。
    可这会儿不知怎的,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其他线索。
    那人像是坐在岩石边上,接着凭空消失一般。
    “难不成是包扎了伤口?”有人猜测。
    “若能这么做早做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另一人道,“莫不是使了什么诡异功法。”
    线索中断。众弟子白忙活了白天,此刻都不觉有些憋闷。正讨论间,忽听后方有人插话。
    “或是有人救走了他。”
    众弟子回头,连忙作揖:“兰谨先生!”
    兰谨目光投向残留血迹,又环顾四周:“这周遭亦无行动痕迹。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人离开,恐怕是修为极其高深的大能。”
    一弟子怔住:“要比先生还厉害?”
    兰谨摇头:“莫说是我,怕是长老都不一定比得上。”
    众人大惊。
    “如此厉害的魔修怎会来我逍遥门?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兰谨先生,这件事是否要请示宗主……?”
    兰谨沉吟片刻:“宗主如今临近突破,不可打扰。”
    “可是——”
    “不必过于忧心。”兰谨道,“以那人修为,就是直接杀了我们也不费吹灰之力。既然没有出手,说明暂不打算与我门为敌。”
    听得这话,众弟子都安心了些许。
    “可是怎会有如此强大的魔修现身。”一弟子不太理解,“总不能是魔皇盯上我们了吧?”
    “就算魔修想对灵渊洲下手,也该从排第一的天道宗开始吧。何至于是我们逍遥门?”今日逍遥门动荡太多,又有伤亡,众弟子皆是忧心忡忡。
    “行了,此事切勿再提。”兰谨打断,“你们先回去禀报,我再四下搜寻看看。”
    “是!”
    众弟子应下走远。
    兰谨目送他们离去,再抬头远望。只见得夜幕降临,残月挂于其上。
    不知怎的,他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如今仙魔大战已过去千年。近些年灵渊洲修士与魔修之间虽多有摩擦,但到底没发生什么大战。
    今次横空出这么一档子事儿,也着实难以让人不去多想。
    兰谨皱了皱眉。
    希望只是他杞人忧天。
    至一处僻静地,沈星丛将人放下。
    这里已是逍遥门外,位于半山腰处。树影重重,透不进一点儿光。
    尤刃半躺在地,不住抱怨:“为了等你,老子差点儿死在这破地方。”
    沈星丛脸庞尚且覆有纹路,金瞳在黑夜中更加耀眼。
    他将捡来的弯月刀递回给尤刃:“那是你自己没躲好。”
    “我没躲好?”尤刃瞪大眼睛,“老子就算受了伤,那些金丹期修为的垃圾也绝对察觉不出来。要不是那个混蛋魔种……”
    他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算了,我不说了。”
    他以为沈星丛跟萧霖关系很好。
    回想起来,这二人本就奇怪得很。为引他离开,竟拿一人性命作饵,深入险境。
    原以为是他们彼此仇视。结果被那怪物袭击分散,沈星丛醒来第一个要找的竟也是那小师弟。之后还打算将其一同带去百荒魔域。
    反正尤刃难以理解。
    但他也懒得多管。见沈星丛又给他治了些伤,撑身坐起:“也别废话了。你既来找我就是要走吧。那小子呢,赶紧一块儿上路……”沈星丛:“我不走了。”
    尤刃卡住。
    沈星丛:“我要留在逍遥门。”
    “留下?”尤刃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一番沈星丛。
    “就你这样怎么留?难不成是要屠了全门?”
    说到这里,他扯了下嘴角:“若是如此那可有意思了。你细跟我说说,我还能回去叫人来帮你。”
    “不用你管。”沈星丛皱眉,“但你记住契约。若是违约……”
    尤刃:“我就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沈星丛:“对。”
    尤刃啧声:“这还当个劳什子魔修。我不如信佛算了。”
    沈星丛:“那我帮你剃头。”
    尤刃要被气笑了。
    无奈这会儿把柄握在人手上,他还不能怎么着。
    “老子可就走了。”他将弯月刀收入刀鞘,“这破地方我是一秒不想多待。你要是舍不得,倒也可以多留一会儿。”
    尤刃抬眼看来,扯了下嘴角。
    “反正你很快就会明白,你我与‘他们’格格不入。”
    落下这句,他退后几步,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沈星丛伫在原地。
    倒不用等太久。
    他心想。
    经过今天这一日,他已十分清楚魔修与正统修士之间隔阂有多大。如同站于深渊两侧,其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可无关外表。内心深处他依然不觉得自己是“魔修”。
    他想作为正统修士,想做给兰谨看。哪怕入了魔,他依旧能保持本心。
    “师兄为何不杀他?”
    这时,身后传来男声。
    “担心他暴露身份才来救人。但若是当场杀了他,岂非一劳永逸?”
    沈星丛转回头,见萧霖立在树旁。少年身旁枝杈交错,夜色之中,宛如张牙舞爪的凶兽。他沉默片刻:“我不想。”
    萧霖不解:“为何?”
    沈星丛:“我……”
    如今他既已决定不去百荒魔域,那么尤刃便没了用处。如萧霖所言,尤刃知道他的秘密,杀了便是一劳永逸。
    何况尤刃亦非良善,手上沾了无数鲜血。他就算杀了也可当做是惩恶扬善。
    所以为何不动手?
    半晌,他才道:“……说不定日后还有用。”
    萧霖看穿他的说辞,却也没有追问。只笑:“师兄果真善良。”
    沈星丛无言。
    大概,他只是单纯胆小。
    哪怕心知是坏人,他也拿不出提刀的勇气。顶多能做约束。
    而萧霖也并非那么在意尤刃生死。他走出林间:“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师兄可以给我答复了吧?”
    无需多问。当沈星丛让尤刃先走时,便已相当于给出答案。
    “……我会给你血。”沈星丛开口,“作为交换,你帮我隐藏魔纹。”
    萧霖笑了:“自然。”
    沈星丛未再多言,往掌心一划便多出一道血痕,鲜血溢出。
    他将手递去。
    萧霖走近,捧住他的手背,舌尖在掌心舔了几下。
    那模样像是一只猫。
    沈星丛静静看着。
    只觉得比起伤口疼痛,倒是有些痒。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他往外抽手:“够了吧?”
    萧霖松了力气,舔舔嘴唇:“多谢师兄。”
    沈星丛:“接下来该你了。”
    萧霖正要咬破指尖,手腕却被一把攥住。他一顿,抬眼望向眼前人。
    沈星丛喉结微动:“我来。”
    萧霖以为沈星丛会像方才那样,也往自己手掌划上一刀。不想却被人带着往后退去,脊背抵上树干。力道有些大。头顶树叶飘零。
    萧霖眨了下眼,接着便觉胸口一疼。
    低头看去,见长剑竟是刺入了自己胸膛。衣襟很快染成墨色,扩散一片。血腥浓郁,气味刺激着鼻尖。
    他眸色变化,不觉勾起嘴角。
    “师兄要血,也不用杀鸡取卵吧?”
    他这一开口,便有无数鲜血涌出。本人却像是浑然未觉。
    “还是说,师兄本就打算这么做?”
    沈星丛并未答话,再抽出长剑。饶是萧霖,也不免因这冲击闷哼一声。
    银色剑身被血染成鲜红,红色滴滴坠落地面。
    沈星丛饮下血。效果来得极快,身上魔纹立马消隐不见。
    他又甩去长剑残血,再次抬手。
    萧霖眼底映着那柄长剑。剑身色泽与残月相近,月光辉映下极其耀眼。
    呲——!
    又是利器穿透肉/体的闷响。
    可这回中剑的却不是萧霖。
    他亲眼看着沈星丛反手转剑,硬生生将刀口刺入自己心脏。
    “师兄……”
    萧霖笑出几声,“你这是想同我殉情么。”
    “小兔崽子。”
    沈星丛终于开口。
    他再拔出剑,剑柄脱手。刀身哐当一声落于地面。
    他不管不顾,只捏住萧霖脖颈,强迫将血灌入对方口中。
    动作过于粗暴,萧霖禁不住咳嗽。当全部吞下后终于反应过来:“心尖血?”
    沈星丛:“我要与你定下契约。”
    说着,两人身上同时浮现泛着血光的符文。自皮肤相接处流转交换,直至心口。
    如同要被这血色掩盖。萧霖背抵着树:“契约?”
    沈星丛气息微喘:“生死契。”
    一方死亡,另一方即死;不能同生,但求共死。往常只会有情深意切的道侣定下这种契约,但也只占少数。毕竟条件极为苛刻,有违人性。
    “师兄是担忧预言?那为何不定下从属契。”
    沈星丛答道:“一旦你修为高于我,从属契便破了。”
    萧霖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以至于笑得直不起身子。
    他埋着头,手扯住沈星丛胸前衣襟:“师兄可真看得起我。”
    “……”
    沈星丛不敢看不起。
    原著中只差一步,萧霖就可飞升大圆满。临前更是引得灵渊洲坠落,令无数修士陪葬。
    他方才因一己私欲同意了与萧霖交易,又不敢杀人。所以只能施加这最后一层保险。
    他胆小,无能,前瞻后顾,于是只能拿性命作挟。
    符文渐渐消失,融入二人体内。
    契约完成。
    沈星丛手扶住萧霖肩膀:“我先帮你疗伤。”
    可还未动作,胸前力道就加大几分,将他强硬扯了下去。
    少年抬首。二人四目相对,鼻尖扫过。距离之近,几乎只能瞧见彼此眼瞳。
    “那么从此往后,我与师兄便是同生共死,谁也离不开谁了。”
    萧霖脸庞仍沾着血,连带着那漆黑的瞳色都仿若变红几分。
    五指力道愈大。虽是在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记住,这可是师兄自己定下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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