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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无穷无尽压下来时,余男才从医院出来。
    阿婆不喜欢麻烦孩孙,余男要留下,被她硬是赶走。
    白振阳说开车送她,她拒绝了。
    知道余男的性格,强求不来,他一步三回头,犹豫着离开。
    晚上冷风更劲,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钻进毛孔里。没走几步,余男冻的直哆嗦。
    她把夹克拉严,缩紧身体,快步往外走。
    医院外面是一条普通商业街,仅有几间小餐馆、便利店、药店及殡葬服务,没那么繁华,完全为方便患者家属考虑的。
    余男低着头,步履匆匆。
    鼻端忽然冲上一股味道,她脚步一停,又退回来。侧头看了眼旁边店铺,顿了顿,余男走进去。
    店里半旧,屋顶燃着一枚黄灯泡,趁的屋里很暗。桌面油乎乎,上面摆着矿泉水瓶装的陈醋、麻油和辣椒油。墙角被油烟熏的泛黑,几处还脱落墙皮。
    余男寻了处坐下,空中有几只蝇虫飞过,病怏怏的扑闪翅膀,仿佛在做垂死挣扎。
    右侧墙壁零零总总贴了整面菜单,余男微扬起头。
    有人过来:“吃什么?”
    余男说“来一份热汤面,加辣。”
    “还要别的吗?”
    “没了。”
    那人在手里的小本子上勾画几笔,转身要走。
    “等等。”余男叫住他,她细细的搓着手,好一会儿,像下了什么决定,看向对方:“换一个,来碗牛肉面...加份牛肉。”
    这店她来过两次,每次都是跟游松来的。
    牛肉面,加份牛肉。他都是这么点。
    那天,从医院见过吕昌民出来,她极饿,吃了很多。
    后来游松追了来。
    她用脚尖挑.逗他,游松评价说她是明骚不是闷骚。
    那天,下了一场绚烂的太阳雨,雨滴像钻石,天边挂道彩虹,格外美丽。
    他们在车里天雷勾地火,忘我接吻,他贴她耳边吹气说,以后只准对他一人骚。
    余男自嘲笑笑,原来他说的每句话她都能轻易记起来。
    有的人失忆,有的人能忘记,而有的人只能不断活在回忆里。
    而她恰恰不想做那一类人。
    面前多出一个碗,她眼神移过去,碗很大,面量足,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牛肉,几乎遮住全部。
    余男看的出神,手指还蜷缩在袖子里,身上寒气始终没退去,她微微颤栗。
    老板已经走进柜台里,余男叫了声。
    对方以为她要加菜,拿起小本子,余男说:“有烟吗?我花钱买。”
    老板一愣,“没有。”
    余男哦一声,她低头看着碗,始终没动筷。
    半天后,老板说:“有我自己抽的,送你一根吧。”
    余男笑笑:“谢谢。”
    老板五十来岁,肚子很大,鬓角有少许白发,带个白帽顶,慈眉善目的。
    “女孩子还是少抽烟。”他边说边把烟递给她。
    “好。”余男咧唇角,再次说:“谢谢。”
    她手指夹着烟,示意了下,“有火吗?”
    “哦。”老板拿出火机,顺势擦开火儿。
    余男欠身凑近,手抖的厉害,根本对不上。
    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原因。
    她接过火,“我自己来吧。”
    老板目光担忧,整整盯着她看了几十秒。
    余男握紧火机,连擦了几下,姿势有些笨拙。火苗窜起那刻,暖光映亮她的脸。
    余男闭眼猛烈吸了几口,抬头冲老板笑了笑,安慰说:“没事儿,是冻的,外面太冷了。”
    老板不知说什么好,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回去了。
    一根烟抽完,余男不那么抖了,手还是冰凉的。
    面前的碗冒着热气,酱色牛肉切的很薄,上头还连着半透明的筋。
    一根烟的功夫,余男依稀记起儿时的事,拿着筷子,夹起吞了一大口。
    她用力咀嚼,刚开始没感觉,味蕾慢慢复苏,不断传递给大脑,她尝到了久违的肉的味道。
    有韧性,纤维黏连着,带一股难忍的腥味儿。
    余男绞紧眉,想努力咽下,重复几次,却做不到。
    她扔下筷子,捂住嘴,腾地起身冲出去。
    门口有棵古树,她单手扶着,半弓腰,吐的昏天暗地。
    胃里翻江倒海,远没有面上来的平静。
    胃和心脏的距离也就一掌宽,胃倒空了,心也空荡荡,带着丝丝拉拉的刺痛。
    这一天她以为永远不会来,却猝不及防的发生。才知道,有些事不是她刻意回避就能掌控的,心里那片湖也没她预想那样平静无波澜。
    她用力呼吸,心底涌起一股毁灭般的刺激感,和一种濒临死亡的畅快。
    好像心中难言的压抑,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全部喷薄释放。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吐到最后,胃里没有东西了,她干咳起来。
    余男脱力蹲下。
    饭店老板人很好,给她端了杯水。
    她接过,道一声谢。
    对方看见她的脸,惊讶的问:“姑娘,怎么哭了?”
    余男摸了摸脸颊,被风吹过,皮肤冰凉凉的。
    她笑说:“没哭啊,是咳的。”
    余男付钱离开,身体被折腾的很虚弱,她缩着肩,步伐虚浮,仿佛一阵风来就能把她掀倒。
    平时附近车很多,今天恰巧没有一辆是空的,她走了两条路才打到车。
    余男的房子在洱海边,夜晚的洱海更容易被黑暗吞噬,岸边房屋在它面前显得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她从转角拐出来,路旁仅有两盏昏黄的灯,暗淡到只能照出个模糊影子。
    余男抬起头,视线里出现个黑色的影,单调而粗矿的光照下,那身影很庞大,就坐在她门前的花坛边。
    有星火,忽明忽灭,不断抬起又放下,他低着头,面目全部隐在黑暗里。那人穿了件黑色夹克,看不出材质,肩部被灯光勾勒出一道弧线,宽阔而苍劲。
    余男脚步一顿,几乎同一时,像感应到什么,游松侧目。
    余男看不清他神情,却能感受到他一直追随的目光。她面色没什么反应,好像刚才呕吐失控的女人不是她。
    游松看着她走近,最后站到他身前。
    他没起身,微一仰头,就能看见她黑漆漆的眼。
    余男问:“不是说明天?现在怎么过来了?”
    他手上烟还剩一口,抽完了,按在旁边花坛上,她闻到空气中充斥浓浓的烟草味。
    游松隔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显得凉落孤单:“就想见见你。”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太炽烈,余男心都麻了,忙避开眼:“你想跟我谈什么?”
    游松说:“就谈谈十七年前吧。”
    余男看向他,他坐着,气场没有平常足,黑暗能掩盖一切,她看不见他眼中的咄咄逼人。
    余男在他旁边坐下,花坛很凉,但她没感觉,一路都被冻木了。
    她垂眸:“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游松很久没吭声,再开口时,像做了许久准备,他说,
    “十七年前的暑假,我当时上高中,张硕来找我出去打游戏,那天刚好你和惜瞳在我家,我妈忙着打麻将,要我把你们带出去...”
    那个年纪,男孩正贪玩,两人到网吧忙着组队打团战,另外在旁边开了台机子,给她们放动画片。
    带着耳麦,陷入疯狂的虚拟世界,那场战役打的很漂亮,他们击掌欢呼,预备好好庆祝。
    直到这刻,才发现身边两个孩子早没了。
    有人看到,她们是被外地流窜来的地痞带走的,两人一路寻去,在一间破旧院围外见到他们。
    里面共三人,领头那人叫刘大疤,当时游松还不认识,后来才知道,他们经常流窜作案,拐带幼童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基本打一枪换个城市,狡猾的警察都抓不住。
    游松让张硕去报警,他留守在原地。
    可没等张硕回来,里面有了动静,他看见五大三粗的男人夹着两个小姑娘,一个吓的哇哇哭,一个目光惊恐,却极安静。
    一伙人整装待发,准备离开去外省。
    游松当年只有十六岁,内心冲动浮躁,想不出别的法儿,他捡起门口一根木棍冲进去。
    余男配合问一句;“后来呢?”
    游松暗暗笑了下:“被揍的鼻青脸肿。”他侧头望着她,“他们本想把我扔出去,后来我用激将法,跟那伙人提条件赌了把。”
    “赌什么?”
    游松说“那屋里有个破桌球案子,也是想拖延时间,误打误撞,刘大疤爱赌,也爱玩桌球。”
    “结果呢?谁赢了?”
    谁赢了?游松赢了。
    刘大疤嗜赌如命,赌骰子、赌牌九、赌斗蛐儿,只要能赌他都挪不了步。当时游松忽然冲进去,不管四六,举着棒子横扫几人,他毕竟年轻,身子骨还没硬,几下被他手下撂地上。
    有人踩着他侧脸,他嘴角流血,浑身青肿,却仍然不认输,眼神凌厉,目光坚狠的盯着刘大疤。
    刘大疤觉得这小子骨头硬,性子倔,未来是条汉子,不禁认真观察他几秒。
    游松提出要和他比一场,他眼睛一亮,正中下怀。
    那时他们已经打算要离开,游松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完全不在他眼里。
    两人开赌局,讲条件,刘大疤自信十足,本也想随意逗逗游松玩儿。
    比着比着,他面色郑重,也开始认真起来。
    一局定输赢,游松完美打进最后一球。
    刘大疤扔了球杆,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游松暗暗掐算,本意只想拖延时间,没想过他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能遵守诺言会放人。
    游松最终还是带走一个。
    后来警察终于赶到,已经人去楼空。
    游松描述几人长相,但当时警局鉴证方面始终不完善,犯罪者画像跟真人有出入,游松看到他们的车牌号,后来经证实也是套牌的。
    警察抓不到人,最终案件不了了之。
    游松不想放弃,即使车牌是假的,他毅然决然选择辍学去沂县,几年后,张硕大学毕业,去沂县找他,两人成立沂城一建。
    在沂县一待就是十七年。
    后面的话,游松没法说,良久的沉默后,他想把话题继续下去。
    余男却并不感兴趣,抢先说:“你不用觉得歉疚,那些事我根本没印象,没什么感觉,就像在听别人的事。”
    游松嘴唇蠕动了下,不知该说什么。
    余男说:“我在大理生活十七年,现在,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很好。”
    游松看着她,她补了句:“别和我说抱歉,没有用,况且不是你我的错。”余男笑了下:“十七年,你也付出了不少。”
    “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
    余男内心鄙夷,有一天竟也成了口是心非的女人,她不想再纠缠当年的是和非,这样说,是想让他放下心中的愧疚感,从此再无牵扯,无瓜葛。
    即使要见面,也可做回各自安好的陌生人。
    游松目光沉沉,知道不能再说这话题,他顿了好一会儿,说:“明天蒋叔会过来。这么多年,他一直等你回去。”
    余男低低嗯一声。
    “他还不知道,你记不清从前的事。”游松还没想好怎么和蒋奇峰说,所以莫惜瞳那样做,他才会发火。
    “蒋叔身体向来不太好。”
    余男说:“你怕他受刺激?”
    游松低下头,不说话了,他点了一根烟,慢慢的抽,最后一点星火被风吹散时,他终于抬起头。
    余男觉得他有什么话难以开口。
    他说:“去年查出,蒋叔得了癌。”
    余男双脚下意识往后错了下,双手绞着,他又说:“已经是中晚期。”
    “所以我一直着急找到你。”
    死一般沉寂,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叶子在脚边打个漩,又被风卷走。
    不知过了多久,余男站起来:“我明天跟你去接他。”
    游松嗓子哑了,拉出个音儿“嗯。”
    余男迈开第一步“我进去了,你也回吧。”
    游松拉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几乎冷的没温度。
    他攥紧了,无意识的搓了搓,“我还有话。”
    “什么?”
    “我们...”
    他努力组织语言。
    现在他们的关系,就像一道屏障,分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余男是不记得了,谈不上埋怨或怨恨,要是记得呢?
    游松喉头发紧,有些话没有勇气问出口,或许更没勇气听到这答案。
    黑夜笼罩在两人身上,周围静悄悄,仿佛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游松终于说出口,声音暗哑:“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余男笑:“没可能。”
    她转手腕,想挣脱他的手,游松开始握的紧,后来无力垂下。
    余男开铁门,轴承吱吱嘎嘎的声响里,她听到一句:
    “你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爱我的?”
    余男停下,指尖一下下抠着铁门,她没回头,垂着眸,轻声说:
    “你我这种人,谈爱是不是奢侈了点。”
    生活要继续。
    转天,余男来到昌融,老远见前边儿站个男人,几个售楼员叽叽喳喳把他围在正中间。
    她往那方向看了眼,面无表情转回头。
    那人只随意瞟了眼余男,继续耍宝,几句话把她们逗的咯咯笑。
    没多时,楼上吕昌民房间从里面打开,邵淑敏和张曼走出来,两人站走廊里说了两句话,邵淑敏回了办公室,张曼往楼下去。
    她看见前台站的男人,眼一亮,信步过去,拍拍张硕的肩“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通常都她往工地跑,传些文件,看下工程进度,更主要是观察游松那边的动向。
    张硕转回头,靠在桌子上,笑着说:“我来找你的。”
    她一挑眉“找我?”
    张硕扬扬手里的薄外套,在她面前晃了晃:“昨晚你落我车里了。”
    这话够暧昧,旁边女人左右对视两眼,兴奋起哄。
    张曼嗔了声,“去去去,干活去...”她佯装打人:“你们别瞎猜,昨晚只在路上碰到的,张经理好心送了我一程。”
    越描越黑,女人爱往八卦堆儿里钻,这话没人信,起哄声更重。
    她懒得解释,明确说是不想解释,觉得挺享受。
    张曼对游松有好感,可对方只跟她搞暧昧,除了吃饭那晚,连真正意义上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面前的人,和游松一样高大威猛,只样貌气场略逊色,嘻嘻哈哈倒像个能玩儿的。
    张曼昂头看着他:“昨天谢谢你送我。”
    张硕说“举手之劳。”
    张曼笑笑,从他手中接过外套,指尖轻轻刮过他手背,顿了下“改天请你吃顿饭,张经理赏光吗?”
    张硕顺坡下:“好啊,我可当真了。”
    “当然,哪天有时间?”
    张硕微低头,凑近了:“看张秘书时间,跟你吃饭,我随时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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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你们的等待和包容。
    真的,万分感谢/(ㄒoㄒ)/~~
    原谅我总是一改再改吧,总是落梗也真是醉了。
    有读者对游松和刘大疤打赌有质疑,后来想想她说的很有道理,就改了下,把讲信用什么的去掉了,今早自己读了也挺恶心的,就含糊着讲过去的,大家也不要太纠结这个点啊,只是为链接剧情的,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梗了。
    在这里谢谢欣欣小读者哈,有问题你们尽管提出来,我来改,有不足,要包容哈。
    还有,蒋父的病情改了下,之前涉及到的章节也改过了,这样顺下来就不会太唐突。(在27章,就加了几句话,不用重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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