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料理了家中事务,身体一歪,整个人倚在了榻上。
她眼神有些空茫,身周的人也就不敢打扰。
“李妈妈,张夫人到了吗?”
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方才与丫鬟小声说话的李妈妈,问。
李妈妈凑上前来,扶着李夫人坐直,身后立刻有丫鬟上前帮着扶起李夫人。
“是的,夫人,沈侍郎府里的张夫人来了。”
张夫人早在几日前就已经送上拜帖,说是有事相商。
如今已是严冬,天气寒冷,昨日更是下了大雪,如今积雪尚厚,张夫人此时过来,该是有要事才对。
要说两家的事,最重要的,莫过于自家姑娘的这门亲事了。
李夫人心内忙乱,却还是点头道:“既是这样,我们便到院门去迎一迎吧。”
披上裘衣,裹上围脖,李夫人领了人便到了院门外。
远远地便瞧见一顶藏青的轿子自院外而来,轿子附近还有一十二个美貌侍女相随。
轿子停稳,有人打伞站在风口,有人掀开轿帘,有人从轿子里扶出一位仪态雍容妆容精致的夫人。
李夫人上前站出一步,打眼看去,却正是沈侍郎府上的张夫人。
张夫人抬眼便看见被众人团团围在中央的李夫人,不由得细细瞧了。
李夫人迎上来,笑道:“夫人可来了,这天冷,快请往屋里去。”
张夫人收回视线,含笑点头,跟着李夫人往里走:“冒昧来访,是我的不是了。还望夫人莫怪。”
“夫人这说的哪里话。”
张夫人听着李夫人只这一句话,心头也有些了然,只是她本就是来退亲的,倒也不在意。
李夫人一路领着张夫人入了正堂,请了张夫人坐下,便有人送上热茶。
张夫人取了茶盏,低头喝了一口,不算太好的茶水略有些苦涩,但热热的,倒也算是合宜。
正堂里气氛沉凝,两位夫人不说话,下人更是谨守规矩,不敢打扰。
张夫人摩擦着杯盏边缘,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夫人。
她轻轻一笑,笑容中有些歉意。
“实不相瞒,夫人,今日过府,是想要重新商讨你我两家的亲事。”
来了,李夫人心底一凛,面上也带上了些歉意,却并不开口,只等着张夫人说话。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直言:“当日你我两家商讨婚事,虽是交换了庚帖,但当日我家老爷想着请钦天监的同僚出手,所以就有些迟了。”她沉吟一阵,终于继续,“昨天,这占卜结果出来了。”
李夫人的心像是被什么人紧紧掐着往上提,但又似乎有些某种预感。
“这结果,不怎么好。为了我们两家的交情,我家老爷让我,将庚帖换回来。”
那只紧紧攥着的手终于放开了,李夫人却来不及松一口气,她有些茫然地出声:“夫人的意思是,我们两家的亲事,就这样算了?”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有些不好意思,但却还是在李夫人的注视下点了头。
得到张夫人的确认,李夫人那一口气才猛地吐了出来,心慢慢地飘回了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断来回重复。
茹儿的亲事作罢了,茹儿的亲事作罢?茹儿的亲事作罢!
李夫人当即就要勾起唇角,但立时又压了下去,她迎上张夫人的视线,镇定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就是,太可惜了。”
张夫人看着李夫人也点点头:“确实是可惜了。”李夫人将心头大石搬开,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也有心情与张夫人说话了。张夫人本着结交张太医府的心思,也是聊得兴起。
张太医家世代行医,家中人脉着实深厚。不见这些日子张大姑娘昏睡不醒时,在张府来来往往近乎不绝的太医和郎中么?
这就是人脉啊。
再说,张家老爷是太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着人家了。
两人在屋中闲话,却是没有在意李夫人身边的一位小丫鬟悄悄地退出了正堂,在正堂外与一个粗洗小丫鬟说了几句,看着那个小丫鬟进了后院,这才转身回去李夫人身边侍候。
那小丫鬟迎着寒风一路埋头就走,入了张大姑娘的院子。
张大姑娘虽然昏睡不醒,但院中事务却是分毫不乱,由此可见张大姑娘的能耐。
张大姑娘的奶妈妈守在张大姑娘的床榻,不间断地唤着张大姑娘的小名,却在取水润喉的时候瞧见自外间进来脸色复杂的丫鬟。
她皱了眉,很有些不耐地问:“怎么了?”
那丫鬟也是张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平素与奶妈妈也是相熟的,倒也不在意奶妈妈的语气,只道:“正堂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沈侍郎府中的张夫人过来了。”
奶妈妈脸上有些错愕,然后又有些慌乱:“可是,可是要退亲?”
奶妈妈近些日子都在全心侍候着张大姑娘,对坊间沈澜克妻的传闻根本不曾耳闻,如今一听张夫人来退亲,立时就慌了。
在她们这些下人的眼里,沈侍郎府可是高门大户,他们府上虽然也是官吏人家,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大姑娘能够嫁入沈侍郎府,那是大好的事儿。如今亲事没了,不说日后大姑娘能不能够重新找到比这更好的亲事,就说大姑娘的闺名,也会因为这一门亲事有了瑕疵。毕竟,知道大姑娘与沈家二公子定亲这事儿的人可真不少!
那丫鬟很肯定地点头,奶妈妈不由得脱口而出:“这退亲了,大姑娘可怎么办?不行!张夫人此时还未走吧?我去正堂!你在这儿守着!”
丫鬟见奶妈妈起身就要走,连忙拉住奶妈妈的一角衣裳,问:“妈妈,你去干什么?”
“我去与夫人说,这亲事退不得啊。”
“可是,这事夫人已经拿定主意了,我们不过是下人,如何能插手这件事?就是大姑娘,也说不得啊……”
“可我们也不能由着夫人退了亲。这退了亲,大姑娘日后可怎么办!”
两人正争持间,却听得一声轻咛。
这轻咛就像是一道惊雷,落在屋里两个人的耳中,惊得她们立时拼住呼吸,两眼紧紧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姑娘,双耳竖得笔直,唯恐一个晃神就看错了听漏了。
张绣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眼皮开阖,最后双眼睁开。
她的眼睛里先是布满迷雾,尔后迷雾散去,露出一双大大的黑眸。
张绣茹似乎有些疑惑,静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自家的奶妈妈和贴身大丫鬟,嘴唇挪动:“怎么了?”
声音嘶哑,张绣茹自己听在耳中也不由得皱眉。
“水……”
奶妈妈木在那儿,双手掐得死紧,还是那大丫鬟惊醒,连忙走到桌边,到了一杯温水拿在手中,快步来到张绣茹面前,扶着她坐起,小心地喂她喝水。
奶妈妈站了一会儿,看着张绣茹慢慢地喝水,这才抬手往脸上一抹,笑道:“姑娘可是醒了!我让人告诉太太去!”
也不等张绣茹说些什么,她就往屋外走,在旁边小厢房寻了个人将这消息送到正堂去。
众人喜出望外,都没有注意到,张绣茹的唇边,不知何时勾起了一抹笑容,而那茶水倒影出来的双眼里,也盛着些得意。
丫鬟将消息送到的时候,张夫人还在正堂里。
瞧见李夫人脸上的喜色,张夫人有些疑问,却没有出口。
李夫人心中欢喜,这才刚刚解除了婚约,她的女儿就醒过来了,可见这门亲事是真的不合。她心底算盘也打得响,京中广传沈澜克妻,这个时候来了这么一出,便证明了这一传闻,这样一来,她女儿的闺名也就保下来了。不枉她当日在这传闻上添上一把火。
当日不过就想着,我的女儿好不了,你也别想再娶得贤妻。没想到,这会成为一手好棋。
正欢喜间,抬眼便望见张夫人,脸上不免有了些愧疚,但再一想,却又就觉得理直,便又转回了平静。
张夫人看得有趣,可也知道人家家中有事,便就着李夫人话中的意思告辞了。李夫人将张夫人送出院子外,客套一两句,看着张夫人上了轿,便直接领着人到张绣茹的院子里去了。
张夫人出了张太医府,坐上府上马车,念及当时情形,便问道:“你们可知张太医府上有什么好事了?”
马车上坐着两个平日里很受宠的贴身侍女,她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数,开口时语气也很欢快:“是好事儿呢,听说张大姑娘醒了。”
张夫人听闻,也有些诧异,不由得问:“哦?不是说已经昏睡了一个月多了吗?今日就醒了?”
“是呢,据说退亲的消息一传到张大姑娘的院子里,张大姑娘就醒了。”
“这样啊。”
张夫人不开口,侍女们也不敢随意插话,一时马车里很是安静,只有檀香渺渺。
一直到回了正院,张夫人才对着院中的管事妈妈道:“张妈妈,你且去取一张拜帖来。”
沈澜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一本书,慢慢地看着。
“你说,夫人递了拜帖到忠勇公府?”
站在沈澜书房中央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厮。
那小厮垂手躬立,表情规矩,眼睑低垂。
他听得沈澜问话,连忙回道:“是的,少爷。”
沈澜目光在书籍上慢慢移动,似乎并不在意小厮的回话,却忽然问道:“近些日子,正院里可有继续查探人家?”
一门亲事退了,不是要再为他另寻一门的么?
小厮眉头一皱:“少爷,正院里似乎没有这个意向。”
“这样么?”似乎是看到了十分有趣的东西,沈澜轻笑出声,“嗯,既然如此,你且在卢家的面前提一提七叔公。”
沈澜口中的七叔公,是忠勇公沈府旁支中的旁支,名沈济林,字子琪,号流舒先生,今年六十余,半生科举,可也就止步于举人而已,后痴迷于杂学,在杂学上也很有造诣,算得上是杂学中的一个大家,当然,少有人知。
他一生有三子,二子早夭,并未留下骨血。
当年沈澜曾为了发展势力特意寻过他,相谈一番后也很有收获。如今他专注于杂学,倒也有几分是受了他的影响。这些年沈澜更曾到他那儿请教过,两人相谈甚欢。
沈澜有准备,也就这事儿刺探过一二,而这七叔公的反应更是有趣。
“若他真的不要你,我刚好捡了个便宜!有便宜不占是傻蛋,更何况是这样的便宜……”
他还记得,当时七叔公那副激动的模样。
他更记得,他又问了一句:“如果我不能娶亲生子呢?”
“那也没关系!你倒是再过继一个就是!”
虽然说是这样说的,但当时的七叔公表情也很耐人寻味。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年他曾听过的一两句闲话。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闲话了。
沈澜想着,眼神不由得有些悠远。
小厮听闻沈澜这话,反应倒也是极快:“少爷你的意思是……”
沈澜终于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他点点头:“至于你们,这倒是不用担心。若愿意继续跟着我的,我自然会带你们在身边,若是不愿意的,我当日曾答应你们,让你们脱籍,我当然也会做到。”
“你且问问他们就是。”
“是。”
小厮退了出去,沈澜悠悠然地将书翻过一页,继续看。所有内容使用搜索引擎转码技术抓取自网络,如有侵犯版权,请来信告知,本站立即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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