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的话,却像是泰山一样,直接压在张绣茹的头上,让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面上都不知该作何表情,只能在愣愣地低下头去。
齐暄全然没有在意张绣茹的反应,只是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弄着茶沫子。
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好不容易找回了心神,张绣茹压压自己的情绪,轻抿朱唇,挤出一个笑容来。
“殿下说笑了,小妇人不过一介妇孺,见识粗浅,虽然出身世代行医之家,但耳濡目染之下,也堪堪只是粗通一点医理,但要说很好,那真的是羞煞小妇人了。”
齐暄终于瞥了她一眼,全然无视她唇边温婉的笑意,直接看进她的眼底,捕捉她最真实的情绪。
齐暄的视线太过于犀利,本就很勉强的张绣茹只觉得自己被人撕光了衣袍仍在青天白日之下,难受至极,羞忏欲死。
齐暄本来不屑于欺负一介妇孺,但谁叫他近日心情极度不爽,今日更甚,连他身边最贴身的内侍都被他迁怒了,更何况张绣茹?
“数年前,沈家与张家议亲,你无故昏睡不醒,直至沈家与张家中止婚事进程,你才安然醒来。故而天下人皆道沈氏沈澜命中克妻。”
“两年前,你新嫁入朱家作妇,朱家二房妾氏至今无一诞下子嗣,半年前,朱程与青楼名妓青萍儿痴恋,流连青楼,尔后不久,朱程重病,撒手人寰.……”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被数落出来,张绣茹的脸色变得死白。
最后,她萎顿于地,崩溃大喊:“不要再说了!”
“我没有要害他!我没有要害他!那盏莲花羹不是给他的!”
此刻的她,已经失态到全然不顾齐暄的身份来,只顾着发泄自己心底的情绪。
齐暄冷冷地看着这个神色狰狞神情崩溃的妇人,不说话。
瞧,这就是女子!
脆弱到连一丝力度都承受不了。
他又等了一阵,才等到张绣茹冷静下来。
张绣茹从地上站起来,无视齐暄的存在,重新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裳、发髻、钗环。
“你想要我做什么?”
早前因着她的崩溃,精致的妆容被毁,可她一无所知,不,或许她知道,但她不理会。
就这样张口直问,其他的事情,她统统都不管不顾了。
反正,她也就只剩下这一条命了。
张家?真要是对她上心,早前她被婆婆磋磨,别说出手帮忙了,就连一句话都没有!这样的,还指望着她上心,真是可笑!
齐暄终于有些满意了,他看着张绣茹,问:“那你以为,我想要你做什么?”
张绣茹抬眼直视齐暄,虽妆容狼狈,但一身仪态尚在,气度张扬,倒是比先前还要让齐暄顺眼。
“殿下身为皇室贵胄,自然是想更往前走一步。”
齐暄不介意她直接点破自己的意图,事实上,只要是自己的属下,他都喜欢他们聪明懂事。
“嗯。然后?”
“据我所知,殿下通晓人事时日已久,但膝下尤虚……”
这事,终究关乎男子尊严,张绣茹闭口不言。
她不提及此事,齐暄却不会故意不提。
讳疾避医这样的蠢事,齐暄怎么也不会做!
早前一直按下不提,任由外界的人将事情缘由按在后宅妇孺身上,不过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而已。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过来。”他命令道,一手慢条斯理地折叠着衣袖,待到张绣茹走近,他直接将手递到她的面前。
无须示意,张绣茹微微一顿,便直接搭上了齐暄的脉搏。
她早已身不由己,如今,就算前路再艰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厅堂很静,带着春日清爽的风吹过,似要吹去所有遮眼尘埃,还前程一片清明。
马车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沈澜终于放开了牧叶,张口微喘调匀自己的呼吸,但那视线,却锁在那同样微张嫣红到夺人心魂的薄唇上。
牧叶到底功力深厚一些,他竟然伸出粉红的唇舌,在唇上舔了舔。
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忍耐极限!
沈澜极力压下心头□□,放开牧叶,伸手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茶水早已经不热了,清清凉凉的,确实有些用处。
但此时站在沈澜面前,挑战着沈澜忍耐限度地,是他心头上的人!
沈澜难得地瞪了一眼牧叶,道:“阿牧,我们终于有家了,对不对?”
牧叶本来也还有点缓不过神来,听了沈澜的话,立时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点点头。
是啊,他们终于有家了。
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但,毕竟是家。
皇宫、沈府甚至是来福公公的府邸,也都只是暂居的地方而已,只有他们如今去的那个小小的四合院,才是他们的家。
至于最初的那个小村庄里破败的老屋已经在记忆中淡去,而那些所谓的血脉至亲,怕是全当他早死了吧。
沈澜仔细地瞧着牧叶的脸色,又继续道:“那阿牧,我们是不是该成为家人了?”
牧叶听着,微微一愣,抬眼看着沈澜,就算是问出来这么一个问题,沈澜也还是有点脸红。
但他依旧认真,可以说,这是牧叶见过的,沈澜最为认真的时候了。
忽然,牧叶笑出声来,他的眼睛弯成了一条线,问:“我们只是家人么?嗯?”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被他拉得细长,莫名地多出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沈澜摇摇头,脸上的绛红越发地深了。真要让他直说,沈澜还是有些难为情。沈澜是一个恪守礼仪的士大夫,虽然因为他的曾经,约束着他的框架一度被打破,但真要他完全从这个框架里出来,还是很困难。不过,这个时候,只需要他跨出一步就可以了。
“牧叶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么?”
沈澜很认真地问牧叶,执着地想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无论是早已远去的从前还是现在的如今,沈澜和牧叶一直都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一直以来,沈澜都很想真正地得到牧叶。但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
因为他发现了,纵使从前已经是过往,但那伤一直都在,并不因为时光的远去而愈合,一直鲜血淋漓。
其实不单是牧叶,他自己也是一样。
十五岁以后,他已经可行人事了,但他没有做到那一步,他不是不愿意,他甚至做梦,都渴望着牧叶。可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先给牧叶一个家,让他们一起停留。
是的,在他的眼里,之前的他们,一直在流浪,从沈府到天下,他们没有一个停留的地方。
有了家之后,就算伤口依旧在,他也有信心能够抹去那一切!
牧叶的眼睛,在看着他,只看着沈澜,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或许说,在牧叶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沈澜,你是认真的么?”
牧叶的声音有些飘,有些散,似乎只要风一吹,就能吹散了去。
他们虽然有过搂抱,他们也很经常同·床·共·枕,但牧叶一直都没有往这边想。他只以为,能像现在这样陪着沈澜,就已经很好了。有时候,他也曾贪求过,想着以后能不能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这样与沈澜亲近,想着,他们能不能,更进一步。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有一天,被沈澜这么认真地问,你愿意成为我的夫人么?
他只是一个太监而已,他真的可以么?
牧叶很无措,他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实现他贪婪愿望的机会。所以,就算很无措,就算很不敢置信,他还是问了出来。
沈澜看着这样无措的牧叶,心中酸涩,眼眶有些红,但他点点头。
“我很认真!阿牧,你回答我,你愿意么?”
“自此,成为我们家里的另一个主人!”
牧叶定定地看着沈澜,压下眼眶里的泪水,被水洗过的眼睛透亮得摄人。
“愿意。”
然后,他的声音略带哽咽,反问道:“沈澜,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回答我,你会反悔吗?”
沈澜坐得笔直:“至死无悔!”
看着牧叶骤然爆发的纯然喜悦,沈澜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将牧叶扯进怀里,紧紧地搂住,像是怀抱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马车终于停下了,沈澜听着外头马二的声音,看着牧叶道:“阿牧,我们下去。”
“嗯。”
牧叶点点头,脸上笑意不散。
沈澜先下去,回头将手伸向了马车里的牧叶。
牧叶也不再顾忌,直接将手递给了沈澜。
沈澜拉着牧叶的手一直没有放开,他和牧叶并肩站在门前,看着门前牌匾上新刻的“沈府”两字,侧头看着牧叶,笑着说:“牧叶,我们到家了。”
至此,他的家,终于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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