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白色、黑色、枣红三色构成的仪服庄重威严,衣袂袍角有金线镶嵌,更显华贵。
边上侍婢捧了高冠过来,小心替他穿戴上。
齐暄再看看铜镜里映出的人影,甩袖转身往外走,出了门,他扫过门边侯着的内监和侍婢,朝着一人招手。
那人脸上带了忐忑,快步上前,躬身听命。
“吩咐下去,皇子妃染病,出不得府门,你等可都要小心伺候。至于今日宴席,孤自会替她向皇后娘娘请罪。”
那人脸色一定,躬身应是,悄然退去。
安庆不敢抬眼,只垂手跟在齐暄身后,以眼角视线随时关注。
齐暄抬头,天色朦胧,有晨光熹微。
孤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低头,迈步而行,后头的内监连忙跟上,不敢稍离。
今日乃是重九,早在一个半月前徽帝便已下令,欲登高揽胜,以畅秋志。
他为人臣,为人子,自当唯命是从。
齐暄勾唇,眼底藏有锋芒。
他或许已经入局,可他并不是全无还手之力,要让他束手就擒,不战而逃,未免想得太好。
纵然是重九佳节,徽帝依旧开了早朝,处理政事。
幸而朝中众位大臣都极有眼力,早早将事情处理了,便连齐景和齐旰也都稀罕地安静,不敢扰了徽帝的兴致。
故而不多时,早朝就已经结束,其时天色大亮,天边更有朝霞瑰丽。
徽帝摆了全副仪仗,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万寿山。
万寿山离紫禁城很近,虽然皇帝出行很麻烦,但这么点距离,确实也省了不少事。
山上沿途有侍卫列队护卫,有礼乐奏鸣,有鲜花抛洒,气度森严整齐。
齐暄面上有些薄汗,脸上也挂了点笑意,心情畅快。
徽帝也不用人拉扶,自己一个人一路走上来山巅,迎着山巅的凉风,远望天边升起的红日,心情也是格外的舒爽。
他俯视下方,将整个紫禁城收入眼底,眼中溢满笑意。
这是他的天下。
他是天下之主!
他不动,旁人也不敢有所异动,一直安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徽帝向后一挥手,冷观得令,转眼扫了一遍自己身后的内监。随即便有人传令下去。
不多时,便有人将采好的茱萸奉上。
佩茱萸、食篷饵、饮菊花酒、吃重阳糕.……
如此一番下来,最后便是赏菊。
因徽帝早在一个半月前就下了明旨,所以这万寿山上的菊花最少都已经移栽了一个月。
经了这段时间宫人细心的培育,这里的菊花都开得很不错。
赏菊之时,徽帝特意下令,不需过多顾忌礼仪,各自玩乐。
齐暄听了,看着依令散去的众位大臣,转头找来安庆。
“去翰林院那边看看,若沈慎之得空,便请他过来一趟。”安庆领了命,吩咐了人仔细伺候齐暄,自己亲自领了人去。
因是百官同乐,所以今日翰林院的人也出来了。
安庆花费了不少时间,才辗转寻到沈澜。
见了沈澜,安庆连忙上前,一个躬身:“可是沈慎之沈大人。”
沈澜见了他,有点惊讶,连忙袖手上前见礼。
“不知安公公这是?”
“小的是奉了三殿下的命来请大人过去一趟。”
沈澜皱了皱眉,侧头去看另一边。
站在那边的,是翰林院里一个与他尚算交好的大人。
那大人见了这般情况,却极不识趣地快步过来,看着沈澜,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三殿下要见我。”
那大人看了安庆一眼,道:“不一会儿,闻大学士就要过来了,这……”
沈澜转眼去看安庆,不卑不亢地道:“安公公您瞧……”
安庆也是犹豫,他隐隐知道些什么,也知道齐暄与沈澜之间的事情,此时却是不好决断。
沈澜见此,便又继续道:“烦劳安公公回去禀告三殿下,就说沈澜此时有事在身,有负殿下美意。日后定当亲往请罪。还望三殿□□谅。”
安庆没有了主意,他不是不能强来,可是连他的主子都不愿意在这位大人面前拿强,更何况是他。但他又隐隐知道此间有事发生,若到时这位大人被伤着了,只怕他也讨不了好。
左右为难,再看看此刻周围看着他们的人,安庆只能领着人退了回去。
沈澜松了一口气,转身冲着那位大人深深一揖:“此番多谢李大人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又各自散去。
沈澜低头赏玩菊花,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深思。
齐暄的动作早被他和阿牧看在眼里,知道其中种种谋划布置。
这番齐暄过来请他,是怕到时一个不小心伤着他了,想要护着他?
沈澜抬头,眼中清明,视线对上旁边站着的一个守卫。
那模样陌生的守卫却有着他熟悉的视线,让他心定气和。
只见那守卫寻了个空档,冲着他笑了笑。
他自有人守着,又何须他来?
后宫的妃嫔也都出来了,因着今日天气晴好,又是难得出宫,便有人心中难耐,得了皇后的许可,取了纸鹞来放。
纸鹞迎风而起,徽帝停了动作,站起身来,抬头看着那个招摇的纸鹞。
几乎无人注意到,徽帝眼角处,满溢着嗜血的红芒。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万寿山上各个隐秘处,有人按着信号寻到一条引线,便自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觑着无人的空档,猛地一吹,看着火从折子点起,便要用火引燃引线。
他们正要动作,却忽然脖颈一疼,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但也有人成功地点燃了引线。
很快,轰隆隆的声音炸响,整个万寿山地动山摇,灰尘漫天。
幸好,成功点燃引线的人并不多。
“山炸了……”“山崩了……”
“护驾,护驾,护驾啊!”
也是早有准备,虽然山上一片忙乱,宫人四下奔散,侍卫忙乱不堪,诸位后宫妃嫔也尽皆花容失色,仪态全失。
无论他们的身份有何差别,这一刻,他们都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徽帝很快就被人簇拥在中央,牢牢地护着。
徽帝眯着眼睛,扫了一眼方才齐暄所在地位置,果然,齐暄早就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逆子!
徽帝的视线忽然一顿,那边,齐暖(皇六子)被这番变故吓了一跳,本就担心的他竟然呆站在原地,面色惨白,而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齐昀也是脸色惨白,却还是站起身来,远望这他这边的方向。
碰到他的视线,齐昀似乎一下就安心了,在他身边宫女的帮助下匆匆整理了自己凌乱的衣裳,就要往他这边来。
可他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不对,又停了下来,转头去看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齐暖。
见齐暖吓得心魂不守,他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伸手去拉。
齐暖此时脑海一片空白,只能顺着齐昀的力道往徽帝那边走。
徽帝转头,冲着冷观远远一点,冷观会意,亲自领了几个人快步过来,迎着齐暖齐昀去了徽帝身边。
见两位皇子到来,徽帝便不再多理会,直接指挥。
“齐申,你取朕令牌,下山镇守皇宫。”
“刘泉,派人整理卫队,小心戒备,以防贼人趁乱偷袭。”
“陈东,派人护卫皇后诸妃,以防乱中出错。”
“冷观,让人收拢内监,查看情况。”
“流乐,派人收拢宫女……”
指令连番发下,立时便有人站起身来,领命带人行事。
站在一旁的齐暖终于缓过气来,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手,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却见齐昀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徽帝,满眼都是崇拜和孺慕。
齐暖忽而一顿,心中也有了主意。
反正他本就对皇位没有兴趣,如果是他,他们众兄弟应该能有好日子吧。
齐暄站在隐秘处,看着眼前情况,他冲着站在他身后一个面相普通的男子一点头。
便见那男子拱手离开,只几个拐角,便不见了踪影。
但过了一会儿,有阵阵嘶嘶的古怪声音响起,越来越近,然后便听得那边有人惊呼:“蛇……蛇啊……”
众人受惊抬头,却见山上各处冒出无数色彩斑斓的长蛇。
长蛇在地上快速游动,很快就要接近众人。
这是谁捅了蛇窝吗?
即将平定下来的局面顿时变得越加混乱,周遭都是人惊呼惨叫的声音。
徽帝不动,他身边的一个内监忽然越众而出,自怀中掏出一个竹笛。
笛声扬起,自一片混乱中飘出,竟然令得那些长蛇停了一阵。
但很快,那些长蛇就又继续往众人这这边冲来。
“啊……”惨痛的声音不住传来,见笛音无效,便又有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瓶子,直接送到徽帝手上。
徽帝拨开瓶盖,不顾里头刺鼻的味道,直接往自己身上洒了些。
雄黄粉。
可是,雄黄粉只有那么一瓶子,并不多。
徽帝分了一些给跟在自己身侧的两个皇子,便又随手给了身边几个看重的人,其他的就没有了。
冷观惊呼:“陛下,你快些离开,这里不安全!”
他们想到了许多,却没有想到三殿下手段这般诡异。
徽帝正要点头,却又听得一阵清远悠扬的笛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在周围缭绕。
听闻笛声,已经咬倒了好些人的长蛇忽而左右晃动,似在随声起舞。
徽帝见状,毫不迟疑:“退!快退!”
众人本就心中惊惶,听得徽帝命令,立时顾不上其他,簇拥着徽帝快速离去。
齐暄看着徽帝远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转身离开:“走吧。”
这次,是他输了。
见山上众人退去,笛声一再变换,长蛇乖巧地自行退去,不再追赶。
沈澜看着不知何时回到自己身边的侍卫,勾唇笑道:“我怎地不知,你竟然还有这般手段?”
牧叶动了动嘴唇,传音入密:“因为没有机会啊。”
沈澜这才不言,埋头在牧叶的护卫下下山。
没关系,反正你总在我身边,我总会了解全部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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