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奴得到战报,宁王主力已在湖口集结,同时鄱阳湖水道要隘星子港出现大批船只,看来叛军水军随时准备进入长江,要不了多久就会与我军接战……很可能宁王叛军知悉陛下在这边驻扎,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张苑不愿意继续纠缠沈溪是否见过菊潭郡主这一敏感话题,赶紧说出今天来见驾的主要目的。
朱厚照勃然变色:“不会遣词造句就别用……什么叫鱼死网破!你说朕是鱼,还是网?”
张苑赶紧改口:“是老奴的错,应该说是宁王狗急跳墙。”
朱厚照这才满意点头:“这就对了……逆王想趁朕立足未稳,领军跟朕决战……哎呀,等等,你调查的情报可靠谱?为何朕没从别的地方听到过这消息?”
张苑道:“这是江西地界传来的情报,请陛下御览。”
等小拧子将张苑递上的情报送到朱厚照手中,朱厚照仔细看过后,才知道张苑所言非虚。
虽然朱厚照对江彬很信任,但奈何江彬的官职目前只是御前侍卫统领,官品并不高,在收集情报方面,江彬需要靠自己人去调查,然后在皇帝跟前胡诌一通,蒙混过关就算完事。
而张苑获取情报的途径非常多,东厂、锦衣卫、地方官府等上呈的情报都要经张苑这个司礼监掌印之手。
朱厚照跟前的人都知道江彬跟张苑的对立关系,也知江彬更得宠,但对于内府各衙门以及地方官员来说,他们更信任张苑,毕竟张苑的地位在那儿摆着。
朱厚照看过后,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突然就要杀来了?既如此,那就赶紧整顿人马,准备跟贼人于江上展开决战。”
张苑吓得连连摆手:“陛下,万万不可啊!”
朱厚照黑着脸喝问:“好你个张苑,不会是想说朕统领的水军打不过逆王临时拼凑的几条船吧?朕手里可是有三十万大军呢。”
这话说出来,连朱厚照自己都没底气,张苑却琢磨开了:“一共十万大军出征,分出一半在徐老头那边,这边能有个五万兵马就算不错了。”
张苑道:“陛下,您龙体要紧,且不可以身犯险啊……此战胜败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陛下尚无子嗣,若出什么偏差,这大明江山社稷当如何是好?陛下乃九五之尊,应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这样才体现您那堪比神明的能力,何至于要亲自上阵,跟逆王兵马交战呢?”
朱厚照对于张苑的恭维不能接受,板着脸说道:“朕以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事做多了,才觉得烦闷,这次正要亲自表现一番……本来朕就是御驾亲征,听你这话里的意思,让朕当缩头乌龟,退到后方等别人拼命,是吧?”
张苑非常着急,完全不知该如何对朱厚照解释。
小拧子在旁帮腔:“陛下,您确实不能犯险,不如先撤回安庆府城,看具体情况再派出水军跟叛贼交战……贼人的水军要进攻南京,只能先攻取安庆,到那时陛下您既能指挥调度这场战事,又不用犯险,实在是一举两得。”
朱厚照被小拧子的话说动,思索半晌后自言自语:“也是,朕在哪儿,宁王的兵马一定追到哪里跟朕开战……朕现在驻兵于旷野,无所凭仗,正面交战若出什么意外,实在是不可取……”
“但让朕就这么撤回安庆府,不是让朕颜面扫地么?再者说了,接下来南直隶的池州府建德、东流等城池也会被叛军地面部队占领,若他不理会朕所在的安庆,直接由陆路进攻南京,天下人岂非认定朕怕了他?”
张苑愁眉苦脸建议:“陛下,要是您担心叛军直接从南岸向南京进军,不妨撤至南岸,以建德和东流构筑防线,凭借地利与叛军周旋。”
朱厚照眯着眼,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小拧子根却不同意,几乎是哭嚎着道:“陛下,东流不过是沿江小城,城防堪忧,建德则在群山环绕中,救援不利!陛下若在其中出什么状况,该如何是好?张公公,现在应该果决些,退回到安庆府城才对。”
“够了!”
朱厚照对于两个太监的争执非常不满,显然不想被奴才决定自己下一步动向。
他心中带着一种腻歪,压根儿就不想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也跟他平时总是以沈溪的意见为准,以至于天下所有战功都归了沈溪有关。
朱厚照想靠自己来做判断,而现在张苑和小拧子把两种解决方案说出来,让他倔脾气犯了,非要拿出第三种对策不可。
但现在他总归知道自己驻守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无险可守的地方算是犯了兵家大忌,此地并不适合跟宁王叛军交战,他更清楚自己的临场指挥和调度能力跟沈溪没法比。
瞻前顾后,又找不到好的对策,朱厚照只能先做妥协,黑着脸道:“总归敌人还在湖口盘桓,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到这里,朕先思索一下,今晚开个会,好好研究一下,到时朕再决定进还是退,或者进攻哪座城池。”
若是换作军中将领,或者是有谋略有见地的文臣,一定会反对朱厚照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这里可是战场,不能有丝毫犹豫,现在朱厚照居然说要先开个会好好研究一番,简直是在玩火自焚。
不过张苑和小拧子在朝中地位再高也是奴才,发现朱厚照态度不善时,他们没底气跟朱厚照叫板,只是行礼后告退。
这也跟两人能力平庸有关,在他们看来,宁王出兵需要时间,真正杀过来起码要两三天,不用急于一时,何必忤逆皇帝?
结果没到晚上开会时间,张苑便心急火燎赶来,这次他被江彬阻拦在外。
因为白天张苑顺利面圣,江彬把几名“看管不力”的侍卫全给撤换了,晚上亲自在皇帐前把守,正好迎头撞上张苑。
江彬冷笑不已:“张公公,如此着急作何?陛下要开御前会议,时间还没到呢。”
张苑心急火燎:“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会?宁王兵马已经杀过来了!”
江彬一脸鄙夷,轻描淡写道:“张公公别危言耸听,宁王刚准备出兵,这消息本来也是才传到,叛军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杀来?”
张苑骂道:“你个误国误民的佞臣,不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吗?宁王一边在湖口大张旗鼓集结兵马,又在星子假装集合船只,实际上其水军早就出了鄱阳湖,隐身于雷池水域,此番其船队突然出现在长江上游水面,并顺流而下,江北地面也出现大批骑兵,正往这边星夜兼程赶来……叛军主力不知何时已过了江,现在不走,可能后半夜就要遭遇了!”
张苑把问题说得很严重,但对江彬来说并不足以采信,他刚想斥责对方危言耸听,又有斥候前来传讯,说是叛军已过了前方二十五里地的启秀寺,正向营地高速杀来。
虽然宁王兵马昼伏夜出,如今更是利用夜色掩护行军,准备打朝廷平叛大军一个措手不及,一战而定输赢,但百姓终归还是心向朝廷,把宁王兵马藏身之所告诉朝廷斥候,斥候很快发现蛛丝马迹,提前预警。
江彬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大军驻扎在无险可守的江边旷野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宁王兵马一看就势在必得,今夜必然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扑过来,毕其功于一役,最好是避其锋芒。
江彬根本就没有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
……
等江彬跟张苑一起出现在朱厚照跟前,将这消息告知后,朱厚照眉头紧皱,脸上显露紧张之色。
朱厚照厉声喝问:“混账东西,不是说宁王刚在湖口集结兵马?怎么叛军这么快就来了?还是说军中都是一群废物,连真实的情报都调查不到?”
江彬道:“陛下,逆王太过狡诈,不知什么时候调度兵马悄悄渡过江水,水师也提前藏到雷池去了,现在突然出现,就是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几天上午和夜晚江上雾气很大,非常容易藏匿行迹,斥候也是才查到蛛丝马迹。”
朱厚照板着脸道:“那就赶紧备战啊!”
“陛下,切莫如此!”
张苑抢白道,“此处并非决战的好地方……地势太过平坦,对方有骑兵的话,一突击阵地就会告破。特别是夜里,敌人从四面八方杀来,将士恐慌,战力发挥不出平时一成,稍有不慎就会炸营,兵败如山倒……不如立即转移到安庆府。”
“总归这次逆王兵马前来的目的是跟我们决战,以期一战扭转乾坤……只要我们及时撤回到安庆府,他们的战略意图便无法实现,整体上我们依然占据主动。”
江彬看了张苑一眼,就算再抵触也觉得言之有理,于是主动帮腔:“陛下,正如张公公所言,贼军战略上处于劣势,所以只能出此奇兵,利用夜色掩护以及本地地形,一战而定输赢,若我们留守此处跟他们交战,正好着了他们的道……请陛下及时回撤安庆府城。”
朱厚照对于“撤退”一向很抵触,就算火烧眉头他也不着急走,甚至在想如何跟宁王兵马交战。
朱厚照质问道:“沈先生不是最擅长防守作战吗?鞑靼兵马就是在他构筑的防御工事面前撞得头破血流,从土木堡到榆溪河北岸,直至把老本赔光……为什么换作我们就不行?你们赶紧组织兵马挖掘战壕,设置陷阱和拒马,让逆王知道朕的厉害!”
“这……”
江彬和张苑相视一眼,根本无法接茬。二人对于指挥作战根本是门外汉,完全拿不出正确的应对之策。
朱厚照一看便知道江彬和张苑没本事,当然也有可能是要逃避责任,他知道现在谁站出来接过主持大局的重任,就会承担巨大的风险,战败的话就算责任不在此人身上,他这个皇帝也会拿其开刀。
朱厚照颓丧地一摆手:“罢了罢了,一看就知道你们没仔细研究过沈先生打出的那些经典战例,连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现在宁王兵马分别由水路和陆路向我们逼来,你们又没有反击的能力,朕就算再有雄心壮志,也无可奈何。”
“好吧,立即吩咐下去,全军拔营登船,迅速向安庆府城转进,务求天亮前进驻怀宁县城。”
张苑如释重负,问道:“陛下,是否要布下疑阵?让贼军以为我们没走?”
朱厚照对张苑的建议一怔,随即不耐烦地一摆手:“这都什么时候了……朕没那闲工夫,马上安排撤军。”
……
……
即便提前知道宁王兵马杀奔而来,朱厚照的军令也及时下达,但军中准备情况仍令人堪忧。
大军已在江边驻扎几天,这次撤兵命令下达得非常突然,被紧急叫起来拔营的将士对于现如今面临的真实情况不了解,动作迟缓变形,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
这也跟如今朝廷兵马缺乏训练有关!
临时抽调来的地方巡检司兵马本来就不是正规部队,平日懒散惯了,就算是从亲军十七卫抽调来的人马,也因江南承平,久不经战阵而疏于操练。
平叛大军军纪涣散,领军将领松松垮垮,在上行下效的情况下,当兵的也是敷衍了事,从上到下都非常懈怠,官兵都觉得此番出兵江西,在朝廷兵马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功劳唾手可得,没人有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朱厚照抢先上了自己的座船,然后下令紧急离开,等随后乘坐皇帝近臣的船只陆续驶离临时码头时,那些在岸上不急不慢的官兵才发现情况不对……主帅带头跑了,军心士气严重受挫,随后又有谣言说宁王百万大军马上就要杀到,慌张之下分不清真假,只知道上船才能安全,于是岸上乱成一团。
朱厚照完全顾不上这些,他的座船冲在最前面,他比谁都怕死,在他看来,既然已制定撤兵方略,就不能有丝毫犹豫,不然就要步英宗当年土木堡之变的后尘,因而进兵时朱厚照显得不急不慢,撤退时却极有效率。
后续船只非常狼狈,许多士兵混乱中失去编制,看到船就上,到了船上还抢夺进船舱的机会,很多人被挤下甲板,登船的舷梯也纷纷有人落水……这些人中有许多不会游泳,以至于撤退刚开始,江面已出现浮尸。
前边乱,带动后续人马的慌乱情绪。
本来船只足够用了,毕竟来时就是用这些船运兵,但现在是夜里,又没有系统规划,就连船上水手也不知自己的船只可以装载多少人,发现甲板上挤满人,还有许多陌生面孔后,便匆忙驾驶船只离开江边,却不知自己只装载了一半人。
到最后,泊靠江边的船明显不够用了,很多将士发现登船已望后,干脆从江边往内陆逃跑。
朱厚照带了五万大军出征,却连接战都没有,仅仅一次撤兵,就让麾下官兵少了一万有余,而这些将士中死伤是少数,大多当了逃兵,他们也不是因为战败而逃,仅仅是因为没办法登船而逃。
此时朱厚照却不知后面乱象,还以为自己调度有方,兵马进退有度。
“……这次转移,你们做得很好。”
朱厚照对负责调兵遣将的江彬和许泰等人加以表扬。
江彬谄媚地笑道:“只要我们撤回安庆府城怀宁,贼军就无机可趁……陛下放宽心便可,另外一路人马很快就会增援而来,我们在安庆府城将逆王兵马击败,再沿江而上,攻取九江府和南康府,直逼南昌,捉拿逆王。”
张苑在旁有些担忧:“陛下,万一魏国公那路人马真如谣言所传,从宁国、徽州杀到江西腹地,该当如何?一来我们少了增援,二来到时候他们直接把宁王击败,功劳都变成他们的了。”
朱厚照脸色顿时有些不悦:“这老东西敢不来!?若情况真如此的话,朕非杀了他祭旗不可!”
当朱厚照放出如此狠话后,张苑和江彬都有些惧怕。
他们暗自琢磨:“徐老头战败被诛杀谢罪倒也无可非议,但关键现在陛下说,若徐老头把功劳抢了也要杀,陛下这是多希望能亲自领军平定宁王之乱啊?如此说来,沈大人之前取得那么多功劳,会遭致皇帝多少嫉恨?”
……
……
船只快速行进,顺流而下自然比来时逆流快许多。
朱厚照无心到甲板上去看情况,至于后续船只的情形他根本就不想了解,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他认为调兵自然有专人做,却不知他这个主帅严重不负责任,下面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做,后面船只首尾难顾,竟然有些船只撞到一起,乱成一团。
不过好在宁王的水军并未于此时杀出,朱厚照这次撤兵非常果决,半路上未遇到任何阻击。
天亮后,朱厚照让小拧子出去打听有关行船情况,得知要回安庆府城怀宁非要等中午以后,此时江上大雾弥漫,以至于后续船只情报非常少。
朱厚照道:“朕这次用兵终归还是准备不足,早知道就该稳扎稳打,等宁王出招后,我见招拆招即可,这才是一个武林高手应有的风范。”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现在吸引敌军到安庆府来,他们长途跋涉一定没有准备太多粮草,要取胜应该很容易。”
朱厚照点点头:“说得也是,这次叛军急忙杀出江西地界的目的,就是想让朕自乱阵脚,好在朕调遣有方,把人马及时撤到安庆府城,他们的战略目的并没有达到……而为了这次夜袭,他们一定没准备太多粮草辎重,自然也就没有攻城能力,等到安庆府城后,朕整顿兵马,随时可以杀回去,让他们知道朕的厉害!”
“陛下英明。”
小拧子赶忙恭维。
朱厚照本来为自己匆忙撤兵而懊恼不已,但在一旁人吹捧下,这个时候他却感觉自己真的英明神武,既破了宁王的毒计,还为接下来的战局发展带来契机,好像这次撤兵有功无过。
“赶紧走。”
朱厚照道,“现在要抓紧时间进驻安庆府城,只有进了怀宁才算达成战略目的……若是朕手头有多余兵马,埋伏在安庆府城周边,来个诱敌深入后的大围剿,那就妙了。可惜朕之前没想到这一茬。”
小拧子暗自嘀咕:“您哪里是没想到,根本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若有人敢如此进言的话,也早就被你给降罪了。”
“唉,这次哪里是什么战略转移,根本就是狼狈逃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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