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露出笑容，魏渠才后知后觉收起那贪婪的目光，强作镇定迈过门槛。
真好，不是梦，她还活生生的，对着他笑。
哪怕这两日一直在连轴转，事发以来他总共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身体早已疲倦不堪，神经却亢奋又麻木，紧绷许久的脊背到了此时终于能
放松下来。
早在李絮清醒之前，魏渠已经知道她烧退了，余下主要是调养，以及胳膊和腿上的伤。这会儿见她精神头尚可，也没多问，从头到脚打量一
圈便放下心来，坐到对面，边盯着她用膳，边把她想知道的事细细道来。
卢校尉毕竟带了三千兵马过来，虽然绝大部分都是步卒，又有小部分人折损在探索山洞的过程中，还有不少滥竽充数、本事不大就会耍威风
搜刮钱财的兵油子，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人倾巢而出，想拿下区区个山谷不算难事。
不过，这山谷虽然不大，里头居然也藏了二三百人，全是少年或青壮，没有老幼妇孺。
正如先前李能所猜想的那样，这处山谷地形古怪，形如滴漏，因自带屏障，由上至下俯瞰压根看不到最底下，只能见到逐渐收束的滴漏中部
，便以为到底了，实则更底下还有空间。再加上狗头山下存在天然溶洞，稍加挖掘便能与山谷相连，故而，此地才会被人选做用来训练私兵
的绝佳场地。
“私兵？！果然……”李絮喃喃道。
因为比旁人多知道点剧情，她早就怀疑郕王或其他野心勃勃的藩王可能在海西府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发展私人势力，只是，一开始知道可
能存在密道时，她下意识觉得，幕后之人可能跟岭南势力有所勾结，用钱财或别的许诺换取在岭南借地悄悄练兵的权力，物资则是通过密道
运输，将来若要发难也是通过密道出来。
却没想到，那所谓的密道连接的并非是敖县和岭南，而是一处鲜有人知的山林深谷！
“谷中资源匮乏，种植面积有限，消耗掉的大多数粮食都源自外购。据那邱大田所说，谷中粮食供应接近断绝，余粮只够吃到十天吃用，送
粮的人已有数日未来。算算时间，应该是从我们严阵以待围住狗头山时起，那条通道就没再用过。也亏得如此，否则，前夜就算能拿下他们
，也要损失惨重。”
“八成是负责送粮的人不敢顶风作案！也不知是藏匿起来，亦或是逃了。”
“他们这种人不是寻常山贼，应该不会逃。我按邱大田描述的画了图像，通缉令已发出，这两日敖县许进不许出，应当很快就能有消息。”
得知邱大田就是当夜负责审问李絮、还差点被挖墙脚去当镖师那位大汉，李絮眨了眨眼:“我被关在谷中时，李……小侯爷就说过，他偷听
到谷中人在谈论粮食之类的话。所以是，他们是粮食不够吃，看不到前景，才被你们劝反了？”
虽然不止这么一个理由，不过，从这个角度来说也不算错。
“这叫弃暗投明。”魏渠失笑，又道:“虽然不该说这种话，但这次，如果没有你出的这场意外，你没有掉到谷中，说不定也发现不了那些
人的阴谋。”
“啊？可是，不还有李小侯爷么？”
魏渠摇摇头，他对李能的做法不予置评，如今结果倒也不错，不过，私心里他还是觉得此人行事莽撞了些。
如果李絮没有跌下山崖，后面没有这么多人去找她，魏渠也不会及时得知山洞部分坍塌一事。以卢校尉的尿性，说不定真能站干岸看好戏，
反正李能出了事也不能怪他这个上峰，谁让李能不请上命就擅自出动呢？
当然，卢校尉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等情况稳定了，再慢慢挖出通道也是可以的。不过，若拖延上几日，指不定李能和另外三名小
兵会不会被谷中之人通通杀掉！
李絮慢吞吞吃口粥:“这么说，我还立了功？”
魏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没正面回答，反问:“听邱大田说，你说了我不少好话，还劝他改邪归正去你那镖局挂单做事？”李絮低头，努力把脸埋进粥碗里，干干一笑。
她这不是为了巩固人设，想着试试对方那墙脚够不够牢固嘛。
事实证明，甭管墙脚牢不牢，武力还是要比单纯的钱财诱惑更能“以德服人”。
“咳咳，那什么，他们有交代出什么人吗？”她努力转移话题，也想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是否正确。
魏渠却眉眼微沉，“交代是交代了，只是意义不大。”
邱大田在谷中算是个领头人，因为身手不错，负责带底下少年操练。但，即便是他也不知道，他们实际上效力的主子是谁。
他只知道，自己早年被豪商害得家破人亡（这也是他迄今为止对商贾都没好脸色的原因之一），重伤濒死，是一个叫孔高的人救了他。他感
激不尽，甘愿卖身为奴替对方做事。
一开始，他以为孔高只是个悲天悯人的普通乡绅，因为后者时不时就会救回像他这样身世凄惨的人，其中不乏流民、孤儿、乞丐，大都是男
儿，女子仅占十之一二。
随着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孔家快装不下了，孔高就在一位友人提议下决定组建镖行，给这些苦命人挣钱养活自己的机会，还请了武师来教
授他们武艺。
这本该是一项善举，邱大田年少时也是这么想的，哪怕是后来镖行越做越大，孔高决定把训练场地暂时改到这处鲜有人知的山谷时，他也没
多想。
走镖毕竟是个危险的苦差事，稍有不慎就会死在流寇山匪刀下，孔家镖行刚开始时折损的人手也不少，因此还特地加大训练强度，时不时还
会拉他们去附近山林里苦训。
这处山谷位置隐秘，云深林密，有山有水，除了地方有点小，用作野练场倒是十足合适，还能设置各种陷阱训练众人灵活、敏锐等素质。
只是，邱大田那时没想到，这一暂时就暂时了近十年。
许是因为邱大田天分不错，又对孔高忠心耿耿，他学成后没有被送去镖行，而是被提拔做了武师兼管事，就管着山谷中诸事。
孔家给他娶妻生子，妻儿都生活在谷外，其他地位比他低的人大都这样，他们有轮值制度，大约每人每个月会有几天假出谷和家人团聚。虽
然长期分离，但，毕竟不用像普通镖师那样走南闯北，这样的差事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被送入谷中学武的少年基本上都是孤儿，来自五湖四海，每年都会来几拨，尤其是遇到干旱、洪水、雪灾、地动等天灾时人数会更多。
邱大田虽然没怎么出去见过世面，但跟这些孤儿待得久了，也能通过彼此交流听到一些新鲜事，随着年纪增长，也渐渐多了心事。
按照他心中记录，这些年被送入谷中训练的孩子加起来约莫有二三千人，可，哪家镖行用得着这么多人手？
而且，去年一次偶然机会，他从一人口中得知，这些孩子离开山谷后并没有直接送去镖行，而是被送去另外一个地方，经过不知什么训练几
个月后才算是正式出师。
但他从未听孔高提过此事。
邱大田因此生出疑心，在这种心态驱使下，他又有了新发现。
不论是被送过来的流民孤儿，还是像他这样的孔家忠仆，大都有着一段惨痛经历，要么被人所害，要么被天灾带累。
谈起后者时，总会有“都是地方官不作为、不尽心尽力救灾。才会害得大家流离失所、没爹没妈”这种论调出现。
前者若是被贪官污吏所害，骂官府的就更多了。若是奸商、豪绅之流，又会出现官商勾结之类的论调。
就连邱大田自己，也猛地记起，自己初到孔家时就时常听到类似的话，让他屡屡回忆起家破人亡的往事，愤恨不已。
若非如此，近来又恰逢断粮危机，这次魏渠、卢校尉等人进入山谷救人的行动绝对不会这么顺利，可能会遭到来自邱大田等人的激烈抵抗。
毕竟，他们代表的是“腐朽不堪”“只会贪污压榨奴役百姓”的朝廷和官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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